2月22日， 春節假期過后的第5天，黑龍江望奎縣已經連續14天沒有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這也意味著，中國內地的疫情中高風險地區全部清零。

這一天，本土新增病例為0，這也是連續第8天中國內地的31省市沒有新增的本土病例。自2月7日以來，只有2月14號那天出現了一例新增本土病例。

把時鐘回撥到2021年1月，中國的疫情防控面臨自2020年武漢疫情平復以來的最嚴峻考驗：

新冠疫情進入了多地局部暴發階段，河北石家莊、遼寧通化、黑龍江望奎等多地在短短幾天內確診病例數百人，累計確診病例超過2500人。

又逢中國人一年中最為重要的春節， 全球最大規模人口遷徙——春運即將到來。而通過人員密集的交通工具進行長距離遷徙，是病毒傳播和擴散的“最好”的時機。

中國的疫情防控面臨艱難抉擇：如何平衡疫情防控和中國人一年當中最重要的節日和團聚？

直接切斷長距離的交通。固然能將風險降到最低，但是正如張文宏所說，就地過年是一種犧牲，并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像往年一樣無障礙地進行全球最大規模的人口遷徙，顯然要冒著疫情擴散的風險。

中國的疫情防控該怎么做？沒有人知道答案。

國家衛健委先是出臺了一套的總體性的政策：從外地返回農村地區——也是中國疫情防控較為薄弱的地區，需要核酸檢測陰性證明，進行14天居家健康檢測。

但中國特色，地方層層加碼，各地出現了不少怪現狀，以下是網民們對部分地區層層加碼的調侃和總結。

△ 圖片來自網絡（僅供參考）

一時間，輿論反彈不小。

中國的政策制定者們不得不多次通過國務院聯防聯控的發布會等渠道強調禁止層層加碼，批評一刀切的懶政。

磕磕絆絆中，我們摸索著完成了自武漢疫情后的最嚴峻的一次考驗，所幸完成得還不錯：

從疫情控制上看，中高風險地區全部清零，自2月7號起，內地31省市只有1例新增本土病例，最近8天都是0；

從春運的人口流動角度看，從2020春節的的一刀切，到今年有條件地放開，將不同地區不同人群分類管理，從一定意義上實現了精準防控。

這當中，我們做對了什么？又有哪些總結的經驗教訓？

就地過年：從“層層加碼”到分類管理的探索

疫情防控從來不是一個醫學問題，而是一個社會問題。

從醫學層面看，完全切斷人員流動，就像去年春節那樣把病毒直接“悶”死是阻斷疫情最保險的方案。

但對一個正常的社會而言，這個成本恐怕比疫情更高。尤其在全球疫情尚不明朗未來可能還需要面對很多個這樣的春節的情況下。

如何在一場全球最大規模的人口遷徙中防控疫情，是一場重要的社會實驗。

早在元旦將至的12月底，多地已經開始呼吁減少“兩節”人員流動。隨著疫情的進展，全國29個省份加入了“就地過年”的倡議大軍。

雖然，但對于大多數人而言，是否回家過年，更多的還是遵循自愿原則。

要讓國人在這最重要的家人團聚的節日自愿選擇原地留守，一方面在人口流出地紛紛采取“花式留人”的招數，地方政府發新年補助、消費券、免費門票，經濟發達的地區則有能力提供更誘人的福利，比如杭州的規定是，符合條件的非浙江戶籍留杭過年務工人員可獲得1000元的現金補貼。

另一方面，在人口流入地，國家衛健委明確了春節返鄉的相關要求，對農村地區及返鄉人員相關防疫工作進行部署——“返鄉人員需持7天內有效新冠病毒核酸檢測陰性結果返鄉”“返鄉后，當地基層政府要進行網格化管理”。

不過在“就地過年”的總指揮棒下，政策從國家到地方再到基層，層層加碼的亂象，一些基層政府要求對國內低風險地區返鄉人員也要施行隔離政策。

比如在東北某市，社區給從低風險地區來的人員家中強制貼上封條；比如茅臺——中國最知名的白酒企業，要求員工原則上一律不允許離開仁懷（公司所在地）；

這些或警告、或威脅、或對回家過年者進行道德綁架的說辭，都沒有意識到張文宏所說的“就地過年是犧牲，并不是理所當然的”。

引起輿論反彈后，政策制定者們開始糾偏。

國家發展改革委秘書長、新聞發言人趙辰昕在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27日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的發言定了調，他提出，就地過年政策是分級分類的，各地方在政策執行時，不能擅自“加碼”，更不能“層層加碼”。

基于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提出的返鄉加碼“六不準”，多地再次調整春節返鄉管控政策，取消一部分核酸檢測要求。湖北省衛健委明確要求省內各地不得對國內低風險地區返鄉人員實行隔離。

精準防疫對于相關政府部門而言，需要做更多工作，做到人員精細化的分級分類分別管理。

以浙江省為例，將所有人員細分為重點人群、省內低風險返回省內農村、省外全域低風險等級的地市到省內城市的一般返鄉人員等共計九種分類：

來自低風險地區的一般人員屬于風險最低的一類，憑“健康碼”綠碼自由通行。

對于來自中高風險地區的返鄉人員要求最為嚴格，需核驗3天內核酸檢測陰性證明，實行“14天集中隔離醫學觀察或居家健康觀察+7天日常健康監測”。

和浙江一樣，對于境內的返鄉人員，來自中高風險地區的，各地都采取了最嚴格的防疫措施（國家版方案中稱原則上不流動）。

在糾偏過程中，新建立的明確共識是——層層加碼和“一刀切”既是一種懶政，也是對寶貴防疫資源的浪費。這也是對于常態化防疫以來，各地防疫策略的一種回應——更需要被提倡的，是精準防疫的思路和能力。

具體到基層的防控，則制定了更為細致的防控舉措。哪怕對于在杭州這樣相對發達的地區，也不是易事，一位街道辦工作人員表示，情況最嚴峻時，一天有幾百個中高風險地區的人回到社區。而且他們乘坐的交通工具非常多樣化，有飛機、有火車還有汽車，管理難度很高。

對這類人群的識別，需要健康碼的信息系統和公安的大數據軌跡追蹤系統共同完成。

因為省份之間的健康碼并沒有完全打通。浙江的街道辦工作人員只能看到安裝浙江健康碼的人員情況，如果去過中高風險地區的人，安裝的是河南省健康碼，他們如返浙，浙江將難以通過外省的健康碼進行追蹤。

這個時候，公安系統會根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實名制信息和大數據軌跡追蹤系統，發送給防疫部門一個去過中高風險地區回浙的人員名單。

當中高風險人群返回居住地時，社區工作人員會上門安裝監控系統，如在居家隔離期間有人外出，工作人員會第一時間掌握他們的行蹤，并隨之進行管控。

最終被提倡的“就地過年”結果如何？

根據春節假期最后一天（2月17日）的消息，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春運工作專班數據統計預計，春節假期（除夕至初六）全國鐵路、公路、水路、民航共發送旅客9766.3萬人次，比2020年春節七天下降57.9%，比2019年春節七天下降71.5%。

人們通過犧牲家人團聚和出行自由換來的“就地過年”，最終使得國內的抗疫如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高福在《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周報（英文）》上在線發表的《新冠肺炎：漫長的一年，之后呢？》中提到的，已經進入了最后壓制階段（Now we have entered the late stage of suppression）。

高風險地區怎樣清零？從全員核酸檢測到封城

本輪秋冬暴發疫情的河北石家莊藁城區、黑龍江綏化、吉林通化，地處北方腹地，經濟不算太發達。

宣布戰時狀態、全員核酸檢測、封城，似乎成了這些疫情高風險地區警報拉響后的標準動作。因為只憑當地的技術條件，無法像上海一樣做到精準防控，既無法挖出全部感染者，也很難追上病毒傳播的速度，很難像上海一樣做到精準防控，封城、全員輪番核酸檢測是一個更為顯示的選擇。

它們差不多都是在病毒隱匿傳播10余天后決定“封城”的。相較于去年武漢，面臨未知時的慌亂，加之其四通八達的中央樞紐地位，這次北方地區封城的措施，似乎來得更早，也更堅決。

黑龍江省疾控中心的一位參與現場人員告訴八點健聞，綏化的政策是，7天，所有人不允許上街，必須居家隔離，志愿者把東西送到家門口，揭開封條，交接過后再重新封上。

路上空空蕩蕩，一個人沒有，他穿著印有“中國衛生”的國家防控隊隊服，從賓館走到疾控中心，步行不到10分鐘的路程，4輛警車在路上盤查，只因為路上突然出現一個行人。

此次北方疫情已經呈現多點開花態勢，主要集中在農村及其周邊中小城市，封城不失為一種短平快的有力措施。農村居住分散，人員流動性低，甚至只有一條主干道，物理空間的隔離很容易做到。而中小城市的封鎖，人們居家隔離，也確保經濟和生活影響控制在小范圍內，避免了更大規模的疫情發生。

去年12月，青島、大連的零星疫情，也只是停留在數十量級，均未破百。不同于源頭清晰、容易控制的單鏈傳播，而后疫情在中國北方的局部點燃之際，病毒已經在當地隱秘傳播了一段時間，極易傳播爆發，相應地，防控措施也層層加碼。

憑借著核酸檢測基地和省內支援力量，石家莊、綏化、通化，1—2天即可完成一輪重點區域全員核酸檢測。

黑龍江先后經歷過2020年的幾輪較大規模的疫情洗禮，積累了一定疫情處置經驗，此次疫情處理顯得“有條不紊”。最嚴重的綏化市望奎縣，20天內先后進行了6輪全員核酸檢測，才將疫情探底。

“封城—全員核酸檢測”的模式固然比較順手，但封城后的物資供應、后期保障才真正考驗一個城市管理水平的硬仗。

如果說石家莊作為一個省會城市，大體能保持基本的秩序感，那么同樣實施封城的東北小城通化，幾乎無法有效應對突發危機。

當這個城市的交通停擺，小區升級防控管制之后，在原本正常的市場流通體系被切斷后，通化的官方還沒能短時間拿出一套臨時的由政府管控的流通體系運行方案，完成40萬人的生活需求供應。

數以萬計的被隔離在家的居民陷入斷糧的恐慌中。停滯的城市里甚至出現了令人驚掉下巴的求助事件——一個大門被貼封條的居民在小區的微信群中求助，“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快要餓死了。”

雖然經驗不足、缺乏應急預案，但憑借動員能力和省內的支援力量，通化還是有驚無險地結束了疫情：一輪十人同時進屋混檢后，二輪在室外進行，三四輪入戶采樣；緊急封戶造成居民生活物資短缺后，組織7000多名志愿者和機關工作人員連夜入戶送菜；隔離點告急后，2天建成隔離方艙1186間。

快速“圍剿”一個月后，疫情終于迎來轉機。2月7日，全國無新增本土病例。8日，藁城區降至中風險地區，河北省的其他地區都調整為低風險。基于精準防控需要，打開了對外交通通道，火車站逐步可以向外人員流動。

一切都在逐步放開。藁城區全域降為中風險，部分區域的高風險管控還在持續。在“14+7”隔離期滿后，終于返家的村民，留意到了公共設施和私人住宅中消毒水的味道，曾經遭遇最嚴重疫情的小果莊村、劉家佐村、南橋寨村，仍被列為重點管控區域，防疫人員會動態監測，隨時調整風險等級。

連續14天無新增確診病例后，2月20日，疫情較嚴重的幾個小區直接由高風險降至為低風險地區，通化全域風險等級降為低風險，市內交通管制全面放開，省際、市際公路交通管控點改為健康監測點。

2天后（2月22日），全國最后一個中風險地區——望奎縣，等級降為低風險。從1月10日門診發現首例無癥狀感染者到2月5日最后一次出現新增病例，綏化此次疫情歷時27天，共882名新冠確診病例。2月6日起，綏化開始分類解除各縣管控措施，疫情較輕的四個縣（市）將在全員核酸檢測完成且無新增陽性感染者的條件下，轉為實行常態化疫情防控措施，恢復正常生產生活秩序。

至此，全國疫情中高風險地區清零。

境外輸入防控的兩難抉擇

中國這一輪疫情仍然是境外輸入帶來的。

尤其是進入秋冬以來，美國、英國、德國等歐美國家，每天新冠感染人數多達幾十萬人，導致中國境外輸入病例有所增加。

和富有彈性的國內春運的疫情防控策略相比，中國對于境外病例輸入的管理向來是從嚴的。最直接的手段是國際航班的管控，直接從源頭上減少境外輸入病例的壓力。

疫情還未席卷全球的2018和2019年，新航季啟動時，國內外航空公司每周安排的國際客運航班大致在15000-18000班之間。

但是當疫情來襲后，尤其是中國民航管理總局實施五個一政策以來，國際客運航班一度跌至每周134班。

雖然9月之后，中國開始小規模恢復和一些國家的航班，但是秋冬疫情再起后，每周國際客運航班又縮減至250班，還不到正常年份的航班數的2%。

2020年12月19日，多個中國駐外使館發布通知，重申“非必要、非緊急、不旅行”政策。要求境外歸國回國人員不僅將核酸檢測有效期從72小時調整至兩天內（從開展檢測日算），而且必須進行核酸和抗體“雙檢測”。

更重要的是，必須是直航起飛地國家的指定檢測中心的雙陰性檢測才有效。經由第三國轉機的乘客，如果中途下飛機，則需要轉機地兩天內的核酸抗體檢測，才能回國。那些只有幾小時時間轉機的乘客，不得不取消了回國的航程。

在一些疫情感染嚴重的國家，例如美國，在歸國人員的政策執行上，執行的更加嚴格。甚至出現了，一些從美國歸國人員，在拿到2天內的核酸、抗體雙陰性檢測結果，上傳給所在地駐美大使館后，健康碼也沒有轉綠，因“此次行程不必要”的原因被大使館打回，一批乘客因此取消了自己的航程。

同樣是在2020年12月19日，隨著境外輸入病例的增加，中國境內的某些省份的防控措施進行了調整。

浙江省是最早將境外歸國人員的隔離日期調整為14+7+7天的省份之一。14天是指入境人員在入境口岸所在城市進行14天的集中隔離，然后再到目的地城市進行7天的居家隔離；最后再進行7天“非必要，不外出”的居家健康檢測：即每天社區工作人員會詢問體溫，如需外出，需向社區報備。

浙江省杭州市五常街道辦事處的一位工作人員表示，從去年3月份開始，浙江省統一使用了境外人員入境的管理系統，和中國境內所有出入境口岸建立聯系。

入境人員在入境后，會填寫14天集中隔離期結束后的下一站目的地，具體到居住點的具體地址。當境外返回人員完成14天入境口岸城市隔離期后，有的省市的社區會按照他們的提供的抵達所在城市的航班班次或火車車次，去接他們到隔離酒店進行七天的集中隔離，或是居家隔離。

如果返境人員選擇居家隔離，那么社區工作人員會在他們的門前按照監控攝像頭。如果在居家隔離期間，一些人不遵守規定出門，監控系統會自動發送信息到街道辦事處，街道辦事處工作人員會聯合公安部門，對不遵守規定的人進行查找，找到他們之后，會讓他們繼續回家隔離，此前的隔離天數清零。

此外，這類擅自外出的人，出行的軌跡、所接觸的人，相關部門也會做記錄——萬一這類人最后的核酸檢測結果是陽性時，找尋密接人群就相對簡單了。

上述人員表示，進行疫情防控最重要的是部門之間的相互支持和配合，各部門的協同行動極為重要。

另外，境外返回人員要做多次核酸檢測，有的省份也要求做抗體檢測。“入境時需要做一次核酸檢測，14天隔離期間需要做兩次核酸檢測。在隨后的7天集中隔離期，需要做兩次核酸檢測，有的城市要求加一次抗體檢測。”一位經歷過最新隔離政策的境外返回人員回憶。

受限于嚴格的境外回國限制， 這位境外返回人員比起原計劃拖延了半年歸國。

當然，面對百年來最為狡猾的病毒，其實是沒有完美的防疫方案的。

嚴格的防疫措施必然會對部分人帶來不便甚至是利益受損——比如至今仍滯留海外的中國公民，但寬松的防疫政策又容易造成疫情擴散——美國50萬死亡和幾千萬人感染就是明證。

任何一個國家、地區，無一不是在跌跌撞撞中，摸索著與各自的文化和社會相稱的防疫策略和方案。

更重要的是，一次次在和病毒的交手中，以最小的代價完成戰斗，積累經驗，下一輪的疫情做好準備。畢竟沒有人知道，我們還要與新冠病毒周旋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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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曄婷、陳鑫、于煥煥|撰稿

徐卓君、王晨|責編

本文首發于微信公眾號“八點健聞”（ID：HealthIns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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