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還沒有從南京祿口機場和張家界景區的疫情爆發中緩過神來,揚州在短短十余天里,新增新冠確診病例迅速達到346例,超過了南京和張家界之和,成為新的疫情風暴中心。 這還遠遠不是終點,江蘇省省長兩天坦言,揚州疫情正處于“集中暴發期”。這座離南京一百
當人們還沒有從南京祿口機場和張家界景區的疫情爆發中緩過神來,揚州在短短十余天里,新增新冠確診病例迅速達到346例,超過了南京和張家界之和,成為新的疫情風暴中心。
這還遠遠不是終點,江蘇省省長兩天坦言,揚州疫情正處于“集中暴發期”。這座離南京一百公里的小城是怎樣在德爾塔毒株的攻擊下失守,并呈全城蔓延之勢的?
我們試圖復盤這個的新二線城市在面臨德爾塔毒株步步緊逼時,它的防控體系所遇到的問題,這不只是揚州一個城市的問題,也是多數中國二三線城市以及更小的縣城的共同弱點。

8月8日,江蘇揚州,某封閉小區。圖片來自人民視覺
小城最大的隱患
一位病毒學家告訴八點健聞,和一線城市相比,二三線城市最大的隱患,在病例的早發現上。
尤其對于傳播速度極快的德爾塔毒株而言,早發現,是至關重要的。
揚州第一例發現的感染者毛某寧,實際上是南京疫情同期的感染者。
7?10?,從莫斯科起飛的CA910航班降落南京祿?國際機場,機場保潔員因打掃該機被感染。但此次感染直到10天以后的7月20號機場定期核酸檢測中,才被排查出來。
當晚23點,南京發布通報陽性樣本問題。此時南京已經晚了10天,而揚州發現還要更晚一周。
10小時后,毛某寧離開已經采取封控管理措施的南京居住地,坐上了從南京市江寧區大學城開往揚州的大巴。
雖然揚州自7月21日就發布通告,開始排查有南京祿口機場接觸史的來揚人員,但1號確診病例毛某寧并不是在排查的過程中被發現的,而是7月27日自行前往揚州友好醫院門診就診時被檢查出的核酸陽性。在這期間,毛某寧打牌、買藥、購物、就餐,在揚州市各地活動。
這意味著,病毒在不受任何限制的情況下,在揚州肆意傳播了一周時間。
?州市第???醫院感染病中??席專家蔡衛平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Delta變異株可能兩三天就能傳?代,應對稍有不及時,疫情就可能快速擴散”。也就是說,晚發現毛某寧的這一周時間,足夠Delta毒株傳2-3代。
一周后,當毛某寧終于被這個城市不甚靈敏的監控系統識別時,她的足跡已經遍布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
尤其是她經常光顧的的宏遠棋牌室,更是病毒傳播的溫床,作為當地最受歡迎的娛樂活動,這間可容納上百張桌子,五六百人的棋牌室常常人滿為患。
在成為疫情暴風眼之前,揚州已經松懈下來。26歲的揚州市民小袁告訴我們,各類公共場所入口處的掃碼登記、測溫裝置,仿佛成了空擺設,多數人也已經不習慣于在炎熱的夏天仍然佩戴口罩。
于是,在這個位于地下一層,密不透風的棋牌室里,德爾塔毒株打入了這個城市的腹地。
晚發現的后果和Delta的超強傳播力充分體現在現有確診病例的流調中。在已公布的308例病例中,毛某寧傳播鏈上的確診病人有147例,僅僅是毛某寧的直接密接就高達98例。
這對于一個小城的防控體系而言,幾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不斷涌現的風險點,和混亂的核酸檢測
從某種意義上說,揚州疫情發現的那一刻,這場由棋牌室而起的疫情就超出了這個新二線城市的疫情防控能力。
連續6日,每天新增本土病例數超過30例,累計病例數達到308例。
更糟糕的是,在揚州發布的感染者名單中,在封控區之外,幾乎每天都會有散發的病例冒出來。
就在8月7日0-24時發現的36個病例中,就有至少11個散發病例,并不在封控區內,也不是已知病例的密接或次密接。在以往類似病例中,也不乏發病后送醫院就診才被發現新冠陽性的。
這些散發病例在發現和隔離之前,已經隱秘傳播了一段時間。
這也意味著,流調在揚州一直是滯后的,漏掉了不少中高風險地區。有效的流調是提前找到可能風險點并管控起來,阻斷病毒的傳播鏈;但揚州的情況是,不少病例是發病后,他的活動區域才被管控起來。
這也直接導致中風險地區持續擴大——8月8日又增加了10個,到85個。
一位流行病學專家告訴八點健聞,在最初尋找1號病例毛某寧的密接者的過程中,揚州在很長時間內都沒能找全。
在7月27日棋牌室傳播鏈確定以后,就應該把當天到過那里的人都找出來,但是,直到一周后(8月4日),還有一位到過這家棋牌室的64歲男士,由120救護車轉運至蘇北人民醫院發熱門診就診,核酸檢測才發現是陽性。
內部人士稱,實際上還有人沒有找到。
這些無疑都造成了疫情快速傳播的隱患。
上述問題的背后,除了傳播鏈復雜、流調經驗不足以外,核酸檢測的能力不夠是關鍵。
北京佑安醫院呼吸與感染疾病科主任醫師李侗曾分析,“二線城市,人手相對緊缺,不像大城市容易多元,集中力量辦大事,攻克問題。小城市抽調力量核酸檢測、做流調,不像大城市動員那么快”。
也正因為此,上述流行病學專家指出,“揚州還有死角,還要補漏”。
首先是揚州核酸檢測的覆蓋面不夠廣,揚州市公布的四輪核酸檢測數據顯示,圍繞主城區,第一輪核酸檢測170萬人,第二輪141.72萬人,第三輪檢測151.97萬人,第四輪已采樣158.37萬人,每一輪都不到200萬人,而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揚州市常住人口455.98萬人,市區人口也有263.5萬人。
這也意味著,揚州可能還有半數的人未接受過核酸檢測。
此外,還有深度的問題,部分人員沒有參加全部四次檢測,這就存在漏檢的可能?!板e過時機很麻煩,密接者就會傳得更多。就像38號,一個人就傳了十幾二十個人?!边@種非強制性的,隨意的檢測,根本達不到目的。
這個過程中,除了德爾塔毒株本身傳播快、潛伏期短等因素,發現不及時等問題之外,一個普通的二三線城市在面臨復雜疫情時的調度能力問題暴露無遺。
就在8月8日,揚州市發出一則通報,涉事人員是廣陵區灣頭鎮財政結算中心工作人員王強,他8月1日被確診新冠肺炎。但是在7月29日做核酸檢測時,因為核酸檢測點設置不規范、現場組織組織混亂,他與多名人員接觸,并造成了多人感染。
有知情人證實王強正是38號病例,八點健聞結合相關通報發現,他直接傳染的病例數就有23例,部分感染者已經又傳了一代病例。被感染者中,除了去檢測的市民,還包括了1名醫務人員和2名工作人員。
據《揚州日報》消息,江蘇省長吳政隆8月7日在揚州檢查指導疫情防控工作時強調:“揚州疫情正處于集中暴發期,防控形勢十分嚴峻復雜?!?/span>
由此,上述流行病學家判斷,目前揚州疫情還沒有到拐點。針對前幾輪都發現感染的者的區域,還需要進行100%真正全員檢查。即使措施加強,這些都做好,揚州疫情也要至少2周才能止住?!澳蔷头浅P疫\、非常理想了”。上述專家告訴八點健聞。
“一老一小”難題
揚州本次疫情的特點是“一老一小”。
308例本土確診病例中,167個是60歲及以上的老人,占比54.22%,確診年齡最大的有89歲,18歲以下未成年是33例,占比10.71%,最小感染者只有1歲。
這本是一個普通的中國小城,長三角的后花園,經濟處于中游,不拔尖也不拖后腿,安靜宜居、適合養老,幾乎成了揚州的標簽。
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揚州60歲及以上人口共有118.62萬人,占比為26.01%,高于全國平均(18.70%)。
除了買菜燒飯、含飴弄孫,打牌、看牌便是這里的老人們日常的重要娛樂活動。這些人大多已經退休,幫助子女照顧孫輩的閑暇時間,愛上了打牌。
棋牌室、麻將館不僅是老人們娛樂消遣的場所,也是認識朋友的交際場,是他們退休后的另一個社會生活的中心。
然而,這一次,密閉狹小的棋牌室中,病毒迅速潛入了這些未帶口罩,也大多尚未接種疫苗的老人。
截至8月7日24時,揚州市累計報告本土確診病例308例,其中有超百例病例去過棋牌室。
感染者主要是老人,為疫情防控帶來諸多挑戰:流調溯源難、治療難度大。
年輕人的流調溯源可以依賴數據記錄——支付掃碼、乘車掃碼,所有的軌跡都已記錄在了手機里。而恰是記憶力較差的老人們,很多人沒有智能手機,沒有電子記錄,在流行病學調查中很難回憶起過去14天都去過哪些地方、見過哪些人。
而在許多私營棋牌室,并沒有嚴格的健康碼查驗和信息登記,這讓揚州的流調工作難上加難。
除了溯源難,老人們的疫苗接種情況也增加了應對本次疫情的難度。
在新冠疫苗接種規劃中,前期主要是18-59歲的中青年接種,然后才是60歲以上的老年人和18歲以下人群。
根據揚州廣電的報道,截至7月15日,揚州市累計完成新冠病毒疫苗接種430.8萬劑次,但60歲及以上老年人新冠病毒疫苗接種覆蓋率尚未達到40%。
尚未完成疫苗接種,便無法得到疫苗“防重癥”的保護,而老人卻本就是新冠重癥的高危人群。
新冠的重癥大多與基礎病有關,老齡人群中,高血壓、糖尿病等基礎病恰恰最為普遍。
幾個原因共同導致了本次揚州疫情中高企的重癥率:308個確診病例中,重型19例,危重型6例。
幾天之內,常住人口不到500萬的揚州,已被新冠病毒包圍,臨時騰出揚州市第三人民醫院作為定點醫院,卻一下子遇到這么多重癥。
北京佑安醫院感染科主任醫師李侗曾擔心地表示,揚州已經有25個重癥病例,需要更多的醫院和醫務人員,容易造成醫療資源擠兌。
因為“老人”而引發的種種問題,讓小城揚州,在面對傳播力變強的德爾塔毒株正面來襲時,防控起來愈加吃力。
上海只有一個
回顧整個揚州疫情,一步步蔓延讓人扼腕嘆息,我們卻不得不承認,揚州在這次疫情中的表現,幾乎是中國的二三線及以下城市在面對德爾塔毒株時力不從心的一個縮影。
在疫情的開始,因為一些偶然因素,第一批遭遇病毒的,不是醫生、交通樞紐工作人員這類眾所周知的高危人群,而是疫苗接種率尚低的老人與兒童,這些最為脆弱的人群幾乎毫不設防地迎頭撞上了狡猾而兇險的德爾塔病毒,于是,從“全員核酸”到“封閉管理”迅速上馬,然而,這一切都并沒能有效阻止揚州成為本輪疫情中,感染者最多的城市。
事實上,除了外防輸入之外,一旦風險點被突破,在揚州,以及無數類似揚州這樣的二線或三線中國城市里,應對病毒的手段是非常有限的。
這些城市的流調水平通常不高。與大城市相比,小一些的城市里,傳播鏈往往卻反倒更難追溯,前述的疾控專家就曾感慨:“縣里就沒幾個懂流調的”。
本次的揚州,感染者追蹤慢半拍,流調做得艱辛卻仍有漏洞,用來補漏的“全員核酸”覆蓋面嚴重不夠,漏檢的陽性時有發生,甚至,因為組織不力,還導致了檢測點的感染……
這也暴露了另一個問題:疫情一旦觸發,核酸檢測,以及后面的患者救治,會迅速超過小城市的醫療資源的應對能力。與之前數次成為疫情焦點的一線城市相比,疫情面前,這些數目更為龐大的中小城市的醫療資源幾乎稱得上捉襟見肘。
汕頭大學病毒學專家常榮山告訴八點健聞,如果其它人口在三四百萬以下,老年人占百分之二十左右的三,四線城市,在遭遇同樣的單線傳播的傳染病事件中,還可能有類似的應對。中型城市的緊急公共衛生事件的快速撲滅,考驗了一個城市是否真正宜居。
遭遇德爾塔,哪怕是一線城市的廣州,做過精準防控的努力,失敗后不得不開啟全員檢測甚至部分城區封鎖;而在今年年初的石家莊疫情,當疫情擴散后,靠著封城和停工停產,才在近一個月后清零。
揚州8月2日開始全城停工;8月3日主城區所有小區實施封閉管理;這幾乎是石家莊把病毒“悶死”的翻版。
對于絕大部分城市而言,一旦遭遇疫情,幾乎都要付出停工停產甚至是封城的代價,才能遏制住已經蔓延的疫情。
只有上海是個例外,僅靠流調追蹤和小規模的核酸檢測,不停工也不封城,就結束了一場潛在的疫情的城市。
李侗曾告訴八點健聞:“上海經驗值得借鑒,值得推廣,能不能模仿好就看各地方學習能力和執行能力了”。
但不是每一個城市都是上海,但卻幾乎每一個城市的正常生活都難免有公共場所聚集的巨大隱患,他們也許是棋牌室、劇場、早茶店,甚至寒冬里的浴場、紅白喜事的酒店……誰都不知道哪一次偶然的聚集會觸動扳機,但扳機被觸動之后,也許每個城市都可能面臨今天揚州棘手的局面。
陳廣晶、陳鑫、于歡歡、鄧睦申丨撰稿
李珊珊、徐卓君|責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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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八點健聞 作者:小編 免責聲明:該文章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僅代表作者觀點,轉載目的在于傳遞更多信息,并不代表“醫藥行”認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如涉及作品內容、版權和其他問題,請在30日內與我們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