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識局·醫改十年專題”08號內容 當年的醫改政策沒有考慮到今天的復雜局面 作者:張鈴 來源:健識局 全文 3934 字,閱讀需 10分鐘 1月26日,“玻尿酸巨頭華熙生物敗走瘦臉針”的新聞引發熱議。 據央視財經報道:因偽造實驗材料,韓國美得妥公司A型肉毒毒素I
作者:張鈴
1月26日,“玻尿酸巨頭華熙生物敗走瘦臉針”的新聞引發熱議。
據央視財經報道:因偽造實驗材料,韓國美得妥公司A型肉毒毒素Innotox的許可被吊銷。這一丑聞直接牽連到A股上市公司華熙生物,作為中方合作伙伴,華熙曾計劃引進美得妥3款肉毒毒素產品。悲催的是,這3款產品先后被韓國吊銷生產許可。
華熙生物不得不承擔“看走眼”的代價。
華熙生物是全球最大的玻尿酸生產企業,當前總市值已逼近900億元。作為醫美上市企業的風向標,華熙的快速擴張期與中國醫美行業的野蠻生長期同頻。
據中國整形美容協會統計,2009年,醫美行業市場規模僅超過150億元;到了2019年,中國醫療美容行業市場規模逼近800億元,保持著年均20%以上的復合增長率。
質疑和爭議始終伴隨著醫美行業的發展歷程。2010年,醫美行業曾掀起一場大討論:醫療美容到底是醫療還是美容?

“醫美”的定義是:運用藥物、手術、醫療器械以及其他具有創傷性或者不可逆性的醫學技術方法,對人的容貌和人體各部位形態進行的修復與再塑的美容方式。
按照2009年發布的《醫藥衛生體制改革近期重點實施方案(2000-2011)》,“公立醫院提供特需服務的比例不超過全部醫療服務的10%”。當公眾把“醫療服務存在三六九等”的怨氣發泄在VIP病房、高干病房等“特需醫療”服務上時,醫療美容到底算不算特需服務?要不要從公立醫院體系中踢出去?這成為一個很敏感的話題。
十年之后,行業已經逐漸涇渭分明:治療性的整形外科依然在公立醫院中占有一席之地;為了生活時尚需求的醫學美容成為民營醫療機構的香餑餑;生活美容則嚴格被禁止運用醫療手段。
民營醫院的參與,讓醫美有了高度繁榮的發展,卻也埋下了極度失序的危機:專業人才與專業機構缺乏,重獲客營銷、輕專業醫療,大量無證人員非法上崗,水貨假貨橫行,無證行醫及黑機構遍布,定價混亂,虛假營銷……
這一切,都是當年制定醫改政策時難以考慮到的。
醫美幻象
整容會上癮
“整容做完一個就得上癮。”高雅告訴健識局,割完雙眼皮,照照鏡子又覺得鼻子不夠挺,臉型也不好,最后“除了眼睛沒一處順眼的”。
抱著變漂亮甚至改變后半生的心態,人們躺上了手術臺——10年前衛生部制定醫美規范時,監管部門的并不是這樣的預期。
2009年12月11日,原國家衛生部發布修訂過的《醫療美容項目分級管理目錄》。其中最大的修改,就是對醫美項目實施分級準入。“一把手術刀既修腳又開雙眼皮”從此成為歷史。
但當時的政策顯然低估了行業發展的速度。當愛美的女性再也不怕在自己臉上動刀的時候,監管就顯得滯后了。
皮膚科和手術類是整形醫院的兩大塊業務,高雅將這兩部分形容為“開胃菜”和“主菜”:皮秒、熱瑪吉等皮膚項目將人吸引進來,做了一次,就有第二次。頻繁光顧之后,門診整形咨詢師會跟她們“聊一聊”:面部下垂了,眼睛不夠大,鼻子可以墊一下更好看……
“他們就是要客人經常來,來了以后再慢慢給你開發到手術上。”高雅很清楚整形醫院和醫美器械的運作模式,也深知醫美手術利潤有多高。
推銷話術中所謂的“醫護費用、器械費用不高”,背后是對成本的無限壓制:醫生培訓、藥品、耗材、消毒等流程能省則省。一些“黑機構”甚至做不到每天的清洗和消毒,任由隱患在暗處滋生,最終隨機爆發在某個軀體上。
暴利誘惑之下,資本蜂擁而入。一家醫院的同一種產品可能會標三種價格,對這種“賺錢主義”,業內人士李遠遠看得很明白,她戲謔地形容整形醫院里只有“三種人”:靠嘴皮子和提成混日子的銷售、相當于“半個服務生”的護士、嘴皮子能忽悠才有機會變成某某教授的醫生。
在所有醫療行業中,醫美門檻算是比較低的。四五線城市里,整形醫院和醫美機構幾乎被家庭產業占據,成為院長侄子、院長表姑、院長七大姨的聚集地。“他們還不如賣保健品的。”李遠遠說。
當然也有正規醫美醫生,卻也不像公眾想象的那么正規。
2019年3月,全國政協委員、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研究中心主任肖苒提交了《關于建立整形外科專科醫師規范化培訓的提案》:由于我國醫美行業對整形外科醫生的需求大增,包括普外、骨科、燒傷、眼科、口腔科、婦產科、皮膚科等專業在內的很多醫師轉行學習整形外科,“通過短期培訓上崗,沒有經過嚴格的專科培訓,極易產生醫療事故”。
這些科室遠沒有整形外科來錢快,醫師們的轉行在所難免。
線上導流
醫美App風險頻出
醫美平臺App,成為醫美機構招徠客戶的主要渠道之一。
新氧、更美、悅美、檸檬愛美……千萬數量級的下載量,記錄著醫美行業的爆發。用戶活躍數更高的京東、美團、天貓等電商平臺也想分一杯羹,紛紛加入醫美江湖。
“醫美有風險,求美需謹慎”,打開新氧App,這行提示阻擋不了愛美人士的腳步。指尖滑動之間,求美人士不知道的是,受時間和場景的限制,平臺很難對每個人都提供來自專業醫生的專業建議。
在新氧App“問醫生”一欄,健識局撥打了視頻面診,得到包括削骨、縮鼻翼在內的幾個手術建議。隨后,該“專家”坦誠自己是學視覺傳達的,并透露“咨詢師中很多都無醫學背景”。
關掉App后,各家醫院的電話紛至沓來,"您瀏覽過相關頁面,平臺會自動推送您的聯系方式。"電話那頭說。

平臺是否有泄露用戶隱私?對此,新氧向健識局表示:“也許是系統錯誤。”如何能不再被打擾?對方表示“不清楚”。
新氧這類的醫美平臺用的是低價引流策略:先以低價吸引消費者邁出第一步,比如第一支玻尿酸僅需500元,第二支就恢復到原價1680。低價當然只是“誘餌”,“沒有誰只打一支,一支打哪都不夠”。高雅說,還有一種情況,低價只是純粹的幌子,比如號稱雙眼皮手術只要2000元,進院后,再用種種話術說服消費者:你的情況不適合這款,要做更貴的。
除了線上獲客,美容院也能拉客。美容院只能做“生活美容”——嚴格禁止運用醫療手段,但美容院常客恰是最容易接受醫美的人群。
當獲客成本不斷高企,影響到醫美機構的利潤蛋糕,最終后果就會由消費者承擔。“在有的項目上,平臺App給的價格太低了,整形醫院已經沒有利潤了。”高雅告訴健識局,她在整形醫院、醫美器械公司都有長期的工作經歷,以前打一針“水光針”要1000多元,如今App上只要300多元。整形醫院接單后,為了不做虧本買賣,“真藥假藥一起用,要么就用特別便宜的沒有證書和備案的水光打”。
除了平臺App、美容院,還有大量整形機構在百度、小紅書、抖音、微信公眾號上投放大量廣告,一些機構的廣告也打到了電視臺、公交車、路牌、機場、火車站……乃至街邊的小傳單。
請明星代言也是常用手段,不過,并不是每家機構都愿意請、請得起大牌明星,于是選擇打擦邊球。2019年,醫美平臺“更美”就曾被馬蘇、王一博、張藝興、張雨綺等多位明星起訴侵犯明星的肖像權。

“醫”在前,“美”在后
誰來為醫療行業“整整容”?
從市場規模來看,2019年中國醫療美容行業市場規模逼近800億元,眼科約為1100億元,口腔科約為1000億元。換句話說,醫美早已不是曾經的邊緣小眾???。
在“顏值即正義”的當下時代,再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用于給求美之人洗腦,顏值經濟急需更強有力的監管。
和眼科、口腔科類似,醫美機構和整形醫院幾乎都屬于民營醫院,而民營醫院的爆發式發展,背后正是醫改的推動。2016年,時任全國政協教科文衛體委員會副主任,原衛生部副部長黃潔夫說:“在我看來,建立符合市場規律的強大的民營醫院體系才是醫改成功的關鍵。”他甚至斷言:“民營醫療體系建設成功之日,就是醫改成功之時。”
如今,以醫美為代表的民營醫療機構還遠遠談不上“體系建設成功”,暴露出來的問題卻觸目驚心。

艾瑞網發布的《中國醫療美容行業洞察白皮書(2020年)》顯示,平均每年黑醫美致傷致殘人數約為10萬人。但大部分消費者投訴報案無門,維權艱難,生活也受到嚴重的影響。
“出事了,她們會去衛生局投訴,解決不了再去找醫療調解委員會。”高雅說,在從業多年的她看來,最終處理方式往往向院方傾斜。
就算投訴沒能解決問題,也很少有消費者會起訴醫院,頂多在醫院里邊鬧一鬧,喊一喊,然后醫院賠點錢了事。
醫美大眾化的后果是:“美”的屬性被無限放大,“醫”的屬性卻被忽視。事實上,隸屬整形外科的醫美最本質的工作是通過修復重建,讓一些身體有殘缺的缺憾者恢復“完整”,在這個維度上,醫美需要更多的監管和規范。
早在2002年,衛生部就出臺過《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不過效果并不好。2018年6月,中華醫學會整形外科學分會主任委員郭樹忠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就說過:“全世界的整形美容行業都是按照醫院的標準高度管理的,不嚴格管理的話,不就容易出問題嗎?我們在醫療美容方面,監管是不到位的。”
隨著醫美發展越來越快,問題暴露得越來越多,政策也在被不斷推動著向前。2016年,中國整形美容協會成立,針對醫美行業機構的合規化正式開始。
2017年,全國政協委員肖苒提交了《關于加強醫療美容行業管理的提案》,直接推動了2017年5月開始的7部位聯合打擊非法醫療美容的專項行動,打擊內容包括無證行醫、非法制售藥品醫療器械、整治違規醫美培訓、查處違法廣告和互聯網信息等。
隨后,2019年相關部門針對醫美廣告,明確了醫美平臺的廣告規范。
既有的管理辦法也在完善。健識局獲悉:面對新的市場環境,《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正在修訂中,業內人士認為有望近期公布。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高雅、李遠遠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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